Glitter Tears

Chapter 08  风声、雨声、鹤唳声

明镜昂首走出饭店，周身笼罩着冰冷。两个弟弟走在她身后，似是被一堵无形的墙阻挡着。明诚望着长姐，因为抽打明楼时过于激动，额角落下了一缕碎发，轻伏在脸颊。

秋气肃杀，发丝飞舞。她站定咬了咬牙，忍住了几欲夺眶而出的悲伤，然后郑重地捋了捋鬓发，快步走向早在路边等候已久的阿香。

由于来得匆忙，明镜只让阿香收拾了几件应急的衣物，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明诚开着车，明楼坐在副驾。明镜拒绝和明楼坐在一起，拽着阿香去了后排，小而精致的提包堂而皇之地占了一个人的座位。

气氛一时间尴尬至极。阿香缩在一角想要努力降低存在感，后视镜里的明镜侧脸看窗外。而明楼，则始终看不出任何情绪。

一行人沉默着回了家，明楼跟着明镜进了书房。甫一关门，阿香长舒一口气瘫在了沙发上。

“阿诚哥，这次大小姐这次真的气疯了。”阿香拍拍胸口继续汇报，“昨天晚上大小姐吃过饭在客厅休息，也不知道看见谁发来的信息，脸色瞬间就变了。”

明诚没有回应，转身给阿香倒了杯水。

“你们一路辛苦了，你先好好休息一下。晚上想吃点什么？要不咱们出去吃？”

“别别别，阿诚哥，看大小姐这样子今天能吃上饭就很好了。我刚才看见小区门口有菜市场，你不用管我了，等下我去采购，晚上就在家吃。”阿香径直去了厨房。

明诚只卸了半分力，翘着腿坐在沙发上，指尖不停摩挲着靠枕上的流苏，看似随意实则紧绷。他脑子里正在评估计算着明镜到底知道了什么，知道了多少，以及要不要和大姐摊牌。

这是一个危险的讯号。

明镜近一个月都不在国内，中秋节直接从巴黎去了香港探望明台，在此期间从未对项目进展有所过问，然而她却能在第一时间得知明楼的准确行踪，这不得不让人起疑。

高峰论坛的邀请函是梁仲春亲手交给明诚的，除了自己再没别人知道，可以排除公司内鬼的可能。那么剩下的，就只剩下一种最危险、最卑鄙的手段了，明氏集团被人暗中盯上了。明诚眉心逐渐拧紧，心中惴惴不安。

但此刻，他更担心的是明楼。

明楼直直的站在桌前，垂手等待明镜发作。其实在明镜踏入论坛休息室的一瞬间，明楼就知道，自己麻烦大了。

窗外夜幕将至，阴郁的天空被凄风所凌迟，明楼不由打了一颤。明镜冷着脸坐在明楼惯常办公的桌前，桌上规整的摆着明家四姐弟的合影。

“跪下！”

明楼双膝跪在办公桌前的地毯上，饶是如此膝盖依旧咯得生疼。好在行家法的马鞭被祭在家中的小祠堂里未能带出，明镜只能用眼睛上上下下把明楼剜一遍。

在外赶尽杀绝，在家识时务者为俊杰。明楼已打定主意，要以和平的方式与明镜抗衡，从而获取大姐的妥协和支持。

“今天我要不去找你，你是不是打算这辈子都不回来见我了？”明镜厉声道。

“大姐你误会了。”

“误会？今天你对着父母的在天之灵发誓，是不是心里还惦记着那个汪曼春？”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明镜一脸狐疑的盯着明楼，似是在鉴别话语的真实性。沉默了半晌，明镜缓缓开口：“好，你还算是拎得清忠奸善恶。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跑到这里做项目。我不相信你是单纯为了投资。”

“家仇未报。”明楼言简意赅，四字道破天机。这是明镜听到的最铿锵有力的回答，她感觉到自己尘封多年的心墙，正在土崩瓦解。当年父母双双离世，明镜毅然放弃学业撑起了家业，个中滋味，只有她最是清楚。

思及至此，明镜心中遍生波澜，但仍是咬着牙骂道：“好好的日子你不想过，闲来无事想……”

“大姐！”明楼一声喝道。明镜像是中了魔咒一般，直愣愣地望着明楼。

“有些事情，即使您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或许当年我年龄不大，对父亲母亲发生的事情不甚了解，但我也有知情的权利。我知道姐姐为了保护我的安全，不肯透露半分细节，所以我也不问。因为我相信总有一天，我能够强大到和姐姐共同面对、共同分担一切。到了那时，您自然会把真相铺开在我面前。”

明镜的泪水瞬间决堤，她失控地捂住脸庞，开始放肆哭泣。多少年来，她处心积虑的隐瞒真相、隐忍不发的独自承担，为了维系住这个自己努力拼凑出来的家，吃尽了苦头。如果说当年的明镜是因为怀揣着仇恨而生存下来的，那么现在的明镜更多是依靠着不可割舍的亲情而找到了生活的希望。

明楼慢慢站起身，走到明镜身旁轻轻将她拥住。少女时期的明镜娴静却又不失风度，开朗却又带着几分矜持，岁月与坎坷从未能打到过她。明楼心疼的看着泣不成声的姐姐，泪水滑进她的额角，浸湿了青丝中缠绕的几根白发。

 

一顿晚餐人人食不知味。明镜红肿着双眼，草草吃了几口便去了明楼的卧室休息，阿香被安顿在了书房的沙发床上，只剩下明楼和明诚面面相觑。

“大哥，你去我房间吧，今晚我睡沙发。”明诚臂弯里搭着明楼的睡衣，赶着他回房休息。明楼摆摆手，起身拽着明诚一起进了房间。

“今天大家都很辛苦，就不要在沙发上对付了。床够大，一起睡吧。”

夜微凉，明诚脑子里乱得一团糟。他默默卷着被子不敢翻身，生怕打扰了明楼休息。

“怎么还不睡。”低沉的嗓音在耳边适时想起。

“脑子乱，静不下来。”

黑暗中，明诚的双眼亮晶晶，满眼都是明楼锋利的侧脸。明楼闭目，房间里安静的可以听到他缓慢的呼吸。

让人心安，也让人心疼。

“还疼么？”明诚看着有些红肿的脸颊，难过至极。

明楼轻笑，翻身一把搂住明诚，额头抵在他的胸膛，静静的呼吸着来自青年身上的味道。

“睡吧。”

轻轻拍抚青年的后背，明诚睡意朦胧，一夜好眠。

 

明镜一夜间似是哭尽了十几年的委屈，第二天清早双眼红肿，面色憔悴。阿香临睡前有心的在冰箱里冻了两把勺子，想不到真派上了用场。

一个平静落后的小城，却埋藏着一个家族岌岌可危的转折。明诚感到没缘由的难过，他从未见过明镜会如此脆弱，也从未见过明楼会如此决绝。明家最是令人扼腕痛哭的一段历史，缓缓揭幕。

三人驱车再一次来到了知青纪念馆，明镜站在父亲的照片前久久默哀。凄风卷着苦雨，又是老房子前的凉亭。明镜一洗悲痛，恢复了以往常态。

“这是我来这里前一天晚上，收到的信息。”明镜递过自己的手机——一封来自未知地址的邮件。

邮件内容非常简单，注明了高峰论坛的会议安排，以及附件是一张明楼和汪曼春坐在车里谈笑风生的照片。明诚知道，是他独自去赴梁仲春晚宴的那一天。

明楼哑然，心虚地看了一眼大姐，眼神无意间在明诚脸上划过。

“我让明台查了一下这个发件邮箱的地址，很容易就黑进去了，不过是个新注册的邮箱，没有任何价值。后来多亏明台继续深挖了下去，顺着IP地址定位到了这里。”

明镜手指着屏幕上的定位，TGK总部大楼旁边的一家网吧。

“明楼，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也要提醒你，当年汪芙蕖能凭着自己借刀杀人的本事谋害我明家，现在这本事只会更加炉火纯青。何况现在这把刀，更是一把利刃。”

明楼向明诚使了个颜色，明诚拿出了对TGK的详细调查报告。明镜仔仔细细看了半晌，长舒了一口胸中的浊气。她没想到，原来明楼背着自己已经做了大量的基本工作。调查报告言辞犀利分析深刻，许多信息更是不应为人所知晓，显然报告撰写人用了不少非常手段。

“说说你的计划。”

“计划就是，顺水推舟。”

明镜听得后，一时间怒从心中起，一巴掌又打在了明楼身上。

“这叫计划么！你这是自己送上门去让人家宰啊！”

“大姐，您先别着急。这里是TGK的大本营，又有政府势力的庇护，想要轻易抓住他们的把柄不容易，您得给我时间。”明楼解释道。

“好，你要多长时间。”

“短则三五年，多则……不知道。”

“明楼，你少拿些花言巧语糊弄我，这报告对你接下来的计划只字未提！投资就算失败了我明家受得起，但是如果你毫无顾忌地把人也搭进去我绝对不允许！”

“我向您保证，一切都建立在保证自身安全的前提下进行。目前我们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进展。首先利用政府内部的势力斗争，松动了TGK多年的靠山，借机逼迫对方换了新社长，现在是他们内部最不稳定的时期。而且对方现在已经开始尝试着收买阿诚，我们准备将计就计给他们演上一出戏。”

“你居然还把阿诚也给我扯进去！”

明楼突然觉得，当务之急，是应该马上闭嘴，免得越说越错。

“大姐您别生气，是我主动要求的，大哥也是没办法…..”明镜一记眼刀飞过，立刻让明诚噤了声。

于是偶然经过的园区管理员看见了一个有趣的场景。两个大男人并肩垂首站在一起，被坐在石凳上的女人教训得狗血淋头，谁也不敢吭声。

明镜一腔怒火发泄完毕，长叹一声罢了罢了随你们去吧。沉默已久的兄弟两人对视一眼，露出了狡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