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litter Tears

Chapter 12 已然未然（下）

梦里梦到醒不来的梦。

刺骨的冰冷扎着心尖，明楼在无尽的黑暗中踽踽独行。大雨如注，湿冷的、黏腻的，挣脱不得。玫瑰被斩断枝茎，淌出鲜红的血，娇艳的苞片逐瓣陨落。带刺的藤蔓周身满布，将明诚架在高处，绵软的躯体毫无生机。

明楼的双脚被泥沼所困，动弹不得。眼看着明诚被黑暗吞噬，空气中充盈着血腥的气息，万般蚀骨灼心。惊慌之下，竟从梦中挣醒。

“大哥，怎么了？”明诚一脸关切，跑到沙发旁照看明楼。

客厅的落地台灯发出茸茸的光，却丝毫提不起温度。明楼掀起盖在身上的薄毯，凉气沁入毛孔，激起一阵颤栗。

“你快盖上，别冻着。”

明楼沉默着一言不发，手上狠狠攥着明诚的手腕，猛得一把将人带进怀里。

电视里女主播的聒噪声适时缓解了尴尬，明诚窝在明楼的怀里大气不敢出一下。令人不住贪恋的温度包裹住身体，熟悉的气息更像是诱人的毒药。明诚闭了闭眼，身体不着痕迹的想要拉开些距离，好让那人感受不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却又被执拗地拽了回来。

“做噩梦了么？”明诚用手捋着他的后背缓慢安抚 。

明楼大窘，梦中失去明诚的感觉过于鲜活，以至于一时庄周梦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胡说，我根本没睡着。”

明诚瞬间失笑。这人，明明自己看着电视睡着了，还不肯承认。

“好好，你没睡着，你闭着眼听呢。”

明楼轻咳一声，太阳穴凸凸作痛，像是被锤子一下一下得砸。放开怀里的人，明诚立刻适时递过来阿司匹林和热水，默契得无需多言。

“疯子把邮箱地址发过来了，我转给你。”

“这靠谱么？”明诚攥着手机，仍是游移不定。

“相信明台吗？”

“当然相信。”

“那就靠谱。等下你把它发给南田，她自然会顺着查下去，最后一次登录的IP地址会显示在TGK办公室的公用电脑上……”明楼讲话的语气越来越轻，雕塑般的侧颜隐在明暗之中。在药物的作用下，疼痛逐渐被缓解，修长的眉宇由紧皱转为平坦，被温水浸润的双唇在灯光的映衬下竟泛出些小小的光泽。明诚慌乱得想要移开目光，却难以自控想要贪婪更多眼前的景象。     

两人近来着实度过了一阵清静的时光。南田洋子作为从日本总部来的空降部队，本就毫无根基，借着搜查内奸的由头又抖出了几个元老的龌龊勾当，引得TGK内部一片混乱，内斗不止。与此同时，明台安全撤出后立刻回了香港，消停了大半月的社交网络上又频繁出现了他的身影，对着明镜隔空撒娇还不忘适时挑衅一下明楼，终于让明诚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这厢暂且安宁，但那厢却又困难重重。冬季冰雨湿寒，严重影响了工程进度。由于上个开发商留下的回迁户型图只是个初步方案，设计团队为了尽可能做足容积率耗费了很大时间，加之政府方面反复审核一拖再拖，使得工程节点从一开始就没有踩准节奏。先是桩基施工遭到周边居民不断的扰民投诉，接着政府为了创建文明城市又禁止城区内所有项目白天运输渣土，好不容易拿到了绿色通道的许可证，天公却又不作美，三天两头冰雨连绵，基坑不变成泳池都是万分幸运，就更不要提沉降观测了。

为此工程团队和成本团队都对明诚意见颇深。方案设计的滞后影响了后续一系列工作的开展，需要在短时间内完成施工图设计并同时做出整体概算，各项工作前赴后继如排山倒海一般。为了替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收尾，项目不得不暗地里无证开工，边设计边施工。明诚坐在办公室里，经常能听到隔壁明楼房间传出工程分管老总的抱怨声，虽然听不清内容，但通过音量就能知道对方火气有多大。

一时间公司内部又一次流言四起，传明诚对工作心不在焉和手下搞办公室恋情，传明诚能力有限做不好专业一天到晚只想着拍明楼马屁，不一而足。对此，明楼和明诚都没有作出任何回应。倒是这位刘秘书真真假假得故布疑云，在公司狐假虎威了一番。

 

惊蛰过后，万物复苏，当然也包括梁仲春。

明诚倚在沙发扶手上听电话，一脸郁卒。电话那头一口一个阿诚兄弟顺着信号爬进明诚耳朵里，形成了一种奇异的魔音，似乎有无数个迷你梁仲春呲着小牙在眼前蹦跶。

“不去。”明诚嫌他太闹，索性闭上眼睛，一口回绝。

“唉你先别着急啊，咱们就是小聚一下，没别的意思。”

“那就更不去了，我最近忙。”

“别，别，兄弟，这两天无论如何你见我一面。哥哥有情报，咱们必须当面说。”

明诚一挑眉，正遇上明楼端着杯威士忌走过来。眼波间精光一闪，明诚勾起嘴角呵呵一笑，“老梁，不是我说你，自从我们项目办规划许可证开始，你的情报可是越来越不值钱了。”

对面传来一阵讪笑，“是是，我这边呢，主要是负责招商引资的。明氏集团进来之后，确实照顾不周，但我这不也是没办法么，政府也不是我家开的是吧。不过这次，我是真有几个事儿和你当面沟通，你童姐前几天参加广告协会聚餐的时候听到不少和你们明氏有关的消息。”

“哦？是么，那你说来听听。”

明楼这边兜兜转转，看见角落里摆着明诚刚打好底稿的风景素描，便拾起一旁的铅笔，一边轻啜美酒，一边在画板上涂涂画画，时不时还抬眼朝明诚露出一副你懂得的微笑。

梁仲春电话那头到底说了什么明诚已经毫无心思和耐心了，草草敷衍了几句便着急挂了电话。

“喂，你不要乱动我的画啊。”

明诚丢了手机快步走到画板前，眼前的画面让人哭笑不得。湖畔旁，树林边，原本画面中想要凸显的林中木屋生生被旁边树丛中挂着的秋千抢了风头，上面还坐了两个荡秋千的小人。只是寥寥数笔，就让好好的一副风景素描变成了儿童简笔画。

“构图和空间层次还不错，就是情感表达弱了点。”

明诚垮了脸，“大哥，这明明是一副风景画。”

“不谦虚，任何一副作品都要表达出个人情感。你看看你这个，你表达什么了。”明楼振振有词。

“诡辩，好了我要出去一趟，不知道几点回来，大哥你等下先休息吧。”明诚转身准备出门，见明楼还拿着笔在画上不知比划着什么，又不放心补了一句，“别乱动我的画啊！”

关门的瞬间，屋里飘来一句慢悠悠的回复，“现在是我的画了。”

 

梁仲春的局这次摆在个小胡同里，明诚摸黑顺着路往里走，险些被个拉水果的三轮车撞倒。多亏出门迎接的童虎眼疾手快，一把将明诚拉进屋里，才没让横在车上的甘蔗扫到。梁仲春看着面色不善的明诚，连忙讨好着招呼他落座。

虽是吃过了晚饭，但桌上还是布下了不少下酒菜。梁仲春上来正事不提，先使唤着童虎陈亮等人轮番敬酒，全场都是一群老爷们儿，几杯下肚就开始满嘴荤话。梁仲春趁乱凑到明诚耳边悄声道：“两个消息。其一，你们最近的宣传活动的策划方案被泄露了，有其他楼盘准备捷足先登。这其二嘛......”见明诚听完毫无反应，梁仲春故弄玄虚拖起了长音。

“梁处长，你所谓的方案泄露，我是知情的，不过是明氏毙掉的方案而已，其他楼盘愿意用我们也不拦着。这其二嘛，你抓紧说，说完我还得赶紧回去。”

梁仲春见明诚不吃这套，按下心中的不快，只得继续抛出诱饵。

“这其二嘛，就是你们明氏内部有间谍。”

“哦？梁处长是怎么发现的？”

“上次你介绍来的那个朱徽茵，肯定是被汪曼春收买了。我发现汪曼春每月都有一笔特殊的报销费用，虽然我俩平时互不干涉，她花什么钱我一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批了，但是自打朱徽茵去你那，她每月都会报销一笔同样金额的费用，这就有意思了。于是我托人查了查汪曼春工资卡的流水，嘿嘿，每月都有一笔钱汇到朱徽茵的账户上。”

明诚极其不耐烦的伸手打住了梁仲春的话茬，“合着我之前被你整得在明楼面前丢脸还没丢够，这脸还要继续丢下去？”

“哎不不，兄弟，这话你说得就不对了，我这可是及时止损啊，你抓紧时间想想对策吧。身边留个汪曼春的眼线，要坏咱们事啊！”

“你说的轻巧，这人什么来历我大哥是知道的，开了她既让汪曼春那边警惕起来，又没法掣肘于我，对他明楼有什么好处。老梁，你这次是坑惨了我了。”明诚无奈，往嘴里丢了几颗酱泥螺，甘甜的螺肉在唇齿间泛出些许酒香，要不是这菜品还算合口，恐怕明诚早就翻脸走人了。

想想心中还是不甚满意，明诚又把话题转移。

“这次的生意，我要五成利。”五根修长的手指糊在眼前，梁仲春也不知是喝多了还是让他气得，头直犯晕，一口气哽在胸前竟发不出声来。

明诚见他看着自己手掌发呆，又补一句：“那就这么定了啊。”

梁仲春这才缓过气来，心里急得跳脚，又不好在一群小弟面前丢脸，举着个酒杯把明诚拽到一边沙发上嘀咕。

“你也太黑了吧！”

“你给我惹了这么大麻烦，难道还不该表示表示么？”

“我这实在是利薄啊！这么整下去，就是赔本买卖啊！”

“赔本？你赔什么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个童总的舅舅就是开印刷厂的，可着全城都找不到制造成本再低的厂家了。”

梁仲春左右无法，又辩解道：“虽然是自家人，也是要打点的啊。”

“打点什么？打点了我才有一切，只想着节流不想着开源，我看你这生意以后是做不好了。”

明诚往后一靠，手里捏着个小酒盅左右摇晃，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等着梁仲春回复。

“好！五成就五成！我真是服了你了，冤家。”梁仲春端着酒杯和他一碰，仰头一口饮尽，“我这广告生意让汪曼春挤得做不下去，也只能做做传单印刷的零活了。真是只恨苍天不睁眼，使我蛟龙困浅谈。”

 

一行人酒足饭饱，还要分批撤离。

梁仲春做人一向小心，为了防止有人暗中盯梢他和企业间有私交，出门后直接消失在了漆黑的小胡同里。童虎陈亮招呼着明诚正往外走，迎面却过来了四个酒气熏天的壮汉。擦肩而过之际，对方一人将童虎撞得险些摔倒。童虎吃痛咒骂了一声，许是酒精作用，两拨人瞬间就扭打在了一起。

场面一时失控。只有明诚还算相对清醒，想要上前劝阻，却又无从下手。童虎和陈亮默契得把战场变成了两组，英勇无畏的二打一也未落得下风。直到黑暗中寒光一闪，利器连续扎入肉体发出噗噗声和痛苦的闷哼，才打破了这场乱斗。

临街的小卖部老板见状报了警，瞬间作鸟兽散。童虎身中数刀被救护车拉走，而鼻青脸肿的陈亮和明诚则被带回派出所做笔录。几近天明，派出所接到了童虎因失血过多抢救无效死亡的消息。而明诚配合警察完成询问后，明楼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一个担惊受怕了一夜，一个高度紧绷了一夜，两人皆是满眼血丝，谁也没有过多的话，只想尽快回家狠狠得睡上一觉。

 

“艹，你们特么到底干什么吃的，弄错人了知道么！”

“大哥，实在是对不住。当时胡同里太黑了，哥儿几个又喝了点酒，想着把三个全都揍了肯定不会错放的，没想到其中两个实在太能打了，兄弟们火气一冲就较上劲了。”

“还特么有脸说！搞出人命了知道么！你，抓紧时间让光头跑路，警察已经开始依照画像找人了。去哪儿别告诉我，越少有人知道越好。”

“是！我现在就安排。”

黑暗中，电话被啪得一声砸在桌上。一旁的车钥匙上，三叉戟标志泛着冰冷的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