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litter Tears

Chapter 11  Avoir l’esprit d’escalier

寒潮来袭。

刺骨的冰水混合物打在玻璃上，世界一片含混。明楼和明诚并肩站在窗前，望着雨水颠簸着流淌，缓慢地同吸着一支烟。

“过了今夜就结冰了。”明楼轻吸一口，长长舒了口气，纠结的眉心逐渐熨帖平展。

“晚上回家给你铺电热毯。”星点渡到明诚的指尖，在唇畔闪烁、黯淡。

“不喜欢那玩意儿，热得太生硬。”明楼接过烟蒂丢进一次性纸杯，残留的茶水激起一股浓烈的烟草味。

明诚撇嘴，随后把窗户开了个缝，捞起杯子往外走。

“戒不掉就不要装了，改天我给你办公室配个烟灰缸。”

“不要，偶尔借你的抽就行了。”

“哼，越有钱越抠门。要不今晚不用电热毯了，干脆换我去给你暖被窝吧。”

“乐意之至。”明楼靠在沙发上，眼角堆砌着笑纹，嘴角抿成一字，显得格外无辜又欠揍。

明诚甫一走出明楼的办公室就听见外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刘秘书缩在工位里，头压得不能再低，身体抑制不住地在抽搐。朱徽茵站在一旁手足无措，抬眼看见明诚，急匆匆拽着他去了茶水间。

“她的离婚诉讼法院已经受理了。不过孩子太小，一般都是交给女方抚养的。刘秘书不想要孩子，在这小地方带着孩子基本上就没有再婚的可能了。而且男方家有个亲戚是检察官，和主审法官是老朋友，基本上什么诉求都别想满足了。”

窗外噼啪的雨打声已经停止，传来了改装车引擎的轰鸣——这是刘秘书丈夫来此骚扰的第三天了。绝不上门滋事，绝不越雷池一步，但偏偏换着车在楼下闹腾，让人烦躁难安。

烟草带来的兴奋逐渐退却，颓败感慢慢袭来。明诚紧了紧虚拢的拳头，给梁仲春去了个电话，不料却得来了意想不到的答案。

——“哎呦我的亲兄弟诶，你趁早别去招惹那个二世祖。他是谁啊？别看他老爹就是个包鱼塘的，但是他们家七大姑八大姨全是正经的在职公务员，关系又深又硬。你们也是，好好的秘书哪儿招不来，偏偏要了他家媳妇。什么？！白道不行黑道解决？你不知道他就是混黑道的么！听我的兄弟，赶紧把他媳妇开了，保你还能买个面子。”

明诚听了气闷，啪得一声挂了梁仲春电话，又找楼下保安投诉。不出十分钟，楼外安静了下来。当然，只是今天的份额结束了。

 

明氏的项目悄无声息地开了工。试桩的那天清晨，明楼趁着天蒙蒙亮带着明诚钻进工地。整个城市仍未苏醒，高大的围挡在钢铁森林中隔绝出一个更加静谧的世界。

明楼微笑着看明诚撑起竹竿，将一大串鞭炮挂起，一个真正属于他们二人的项目，即将正式动工。

明诚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打火机丢给明楼，鞭炮声在工地里瞬间噼啪作响，惊起了几只在树上休憩的八音鸟。

“罪过罪过，不仅破坏环境还扰民。”明诚丢掉手上的竹竿，拽着明楼往外跑。刚走出几步就听到对面居民楼里传出来的叫骂声，明诚边跑边发出盒盒盒的笑声，惹得明楼也抑制不住开始大笑。

两人出了工地在路边小摊吃早点。明楼抿了口豆浆，感觉老板家的糖可能不要钱，默默把碗推到一边，开始端详明诚吃鱼汤面。奶白色的鱼汤映着青翠的葱末，细软的面条里倒进一碟雪菜，似乎还嫌味道不足又撒了些胡椒粉，待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后，明诚开始无比虔诚地细细品尝。

“好吃么？”明楼看了半晌突然发声。

“嗯？”对面的青年嘴里嚼着面，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进食过程正在被人参观。

“好吃的话我们交换一下。”

明诚顺从地把碗推过去，转而去吃明楼的蟹黄包。

“好吃么？”

“嗯？”明诚半边腮帮子鼓鼓的，嫌太噎又灌了口豆浆。

“要不咱们再换换？”

明诚垮了脸，“大哥，咱们好好吃饭行么？”

“哦，那你继续。”明楼食不知味，一边扒拉着面条一边想，怎么什么东西被这小子一吃就觉得那么香呢？

也不知到底是食物可口，还是进食的明诚更可口。

    

    临近春节的时候，TGK给明楼发了一封邀请函。

“为加强企业交流，共同致力于城市建设，兹邀请明楼先生莅临我司参加TGK株式会社年度会议……噗。”明诚没忍住笑出了声。

闭目养神的明楼抬了下眼，看见他捏着邀请函还在憋笑着默念，嘴角一掀开始忍不住得逗弄。

“这样看来，我认为TGK行政办公室的公文写作能力比你强。”

明诚撇撇嘴，把手里的卡片丢在明楼面前。

“谢谢明总对我的关怀与指点，小的一定加倍努力，争取早日习得八股文之精髓。”

“你学不来的，我听说TGK从市宣传部高薪挖来的笔杆子，专门负责宣扬企业文化和对外稿件的撰写。”明楼老神在在，顺着一室的醇香伸手去捞明诚刚煮好的咖啡。

 “原来是专业代写。不过大哥又是怎么知道这种八卦消息呢？”明诚眼疾手快抢先端起了咖啡，蒸腾的水汽摇曳，温暖了青年的眉眼。

“我自有渠道。”

“回答错误，是汪曼春告诉你的。真不诚实，这杯咖啡归我了。”明诚轻呷一口咖啡，起身作势离开。

“等等，你去回复TGK， ‘感谢邀请，届时本人将携家属一同到访’。”

“嗯？”明诚一挑眉，“我怎么都不知道明总有家属了呢？”

“你啊，你不就是我家属。”坐在对面的人一本正经地回答。

明诚嘴里不知嘟囔了句什么，耳尖红红的，迅速闪身溜走。

 

TGK的年度会议更像是一场企业新闻发布会。除了邀请当地同行企业外，还邀请了政府部门的重要领导。席间，明诚看到了贵为座上宾的规划局局长、发改委的汪曼春以及几个住建系统的领导，大抵是为了避嫌，都是趁着灯光昏暗才偷溜进来的。

明楼也注意到了这一微小的动静，转头和明诚对视一眼。

南田洋子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中文做完工作报告便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不一会儿，明诚弓着身子离开座位。

会场外空无一人。明诚点燃一支烟，溜溜达达走到楼道尽头，随意地张望了一下，推门进入左手边的房间。

“阿诚君，别来无恙。”南田洋子笑盈盈地迎了上来。

“南田社长，有话直说，不要和我假客气。”明诚撇撇嘴，往沙发上一歪，露出十足十的痞气。

南田洋子不愠不恼，耐心十足地开始泡茶。

明诚坐立不安，不消一刻便沉不住气。“南田社长，您叫我来到底什么事。我离开太久，我大哥会起疑的。”

“放心，明总那边，有汪处长关照呢。我今天请你来，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我偶然听说，明氏的项目已经无证开工了。”南田精准地在明诚眼里捕获了一丝惊慌的神色，无声地笑开了。

“南田社长消息灵通。”

“我认为我们之间应该多一些诚意，而不是仅仅维系在金钱往来上。这样的情报，我竟然不是从阿诚君这里听到的，有些伤心呢。”

明诚一脸讥诮，口气凉凉地回答。“我记得有和南田社长说过吧，上次的事情，仅此一次。有些投资，不是收益越高就越好，有没有胃口吞下去更重要。你我之间，见好就收，我从没打算和TGK做什么长期买卖。”

“哦？我倒是觉得阿诚君的胃口不错呢。你和梁仲春做的那些小买卖最近有些不顺吧？跟着他饥一顿饱一顿，恐怕以后要挨饿的。”

“你！”明诚恼羞成怒，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来来，茶已经泡好了，阿诚君请用。”南田递过茶杯。

明诚缓缓落座，深深叹了口气。“南田社长，既然这样我就直说了。工商局最近审批手续卡得严格，广告公司办事不利误了不少事。那家公司的童总想必您也是知道的，无非就是梁仲春的傀儡，懂什么业务。最后不仅广告费一分没给，还赔了一笔违约金。”明诚苦笑一下，抿了口茶，“我大哥亲自谈的。”

“我倒是有几个固定的合作单位可以推荐，而且价格绝对比梁仲春家合理。”

“谢谢南田社长的美意，不过我大哥现在已经不让我接触营销业务了。”

“和工商局关系最硬的广告公司是汪曼春闺蜜开的。”

南田洋子细细的啜饮了一口手中的香茗，继续娓娓道来。

“给你生意捣乱的不是我，是和梁仲春不合的汪曼春，同时这位汪处长和明总的关系你最清楚。阿诚君，生意这么做下去，迟早是要饿死的。”

明诚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转而又陷入了迷茫。

“所以说，阿诚君现在是不是可以认真考虑和我长期合作了？我能给的，显然比梁仲春更多，而且不需要你公然背叛明楼。你们兄弟越好，我越开心。”

“一言为定。”明诚毫不犹豫，真诚地看着南田。

南田洋子微笑着握住明诚伸过来的手，紧紧握住。

 

明诚再次返回会场时，屋内已经传出了交际舞的音乐声。

“Waiter，麻烦给我一杯香槟。”明诚打了个响指，眼睛却瞟着远处，明楼正和穿着露背小礼服的汪曼春跳着华尔兹。

等了半天也没看见服务生过来送酒，明诚疑惑地四下搜寻，人明明刚才还站在旁边，怎么突然没影了？

一个熟悉的背影在大门口一闪而过，明诚下意识追了出去。

明台？明台！

拥挤的人流冲乱了明诚的步调，直到服务生的背影完全消失。明诚掏出手机立刻拨打明台的号码，但始终无人接听。接着明诚又连续发出了几条语音消息，也终是石沉大海。

明诚左右无法，凭着自己惊人的记忆力，在手机上试着输入明台的手机账号，开始定位搜寻。手机上的坐标在快速移动，明诚看了几乎两眼一黑。红点离开了TGK总部大楼，接着一路向东移动了几公里，最终停止在了他每天去散步的公园酒店。

明楼温柔体贴地送走汪曼春后，转身钻进车里。

“嘶，怎么这么冷。阿诚，你怎么不开暖气？”

明诚坐在驾驶位上纹丝不动，似乎是冻僵了。

“阿诚，阿诚？”明楼刚才喝了些红酒，现在后劲正足，伸手去捏明诚的脸。

“怎么了这是？谁给你委屈受了？”

明诚扭过头，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但明楼的指尖能感到他眼角有些湿润，想必是红了眼圈。

“大哥，明台出事了。”

明楼接过明诚的手机，看了眼定位，眉头深深皱起不做声。

“我刚才看到个人影很像明台就追了上去，但是没追上。然后我就查了明台手机的定位。”明诚懊恼地抓乱自己的头发，深深自责。
“大哥，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我应该抓住他的。”

明楼一把抓住他的手，轻吐了两个字，“回家。”

 

明楼一回家就直直扎进书房没了动静。明诚心里万分煎熬，懊悔着自己要是当时不紧盯着明楼也许能早点发现。紧接着，书房里爆出了瓷器碎裂的声响。

明诚赶忙冲进去，看到明楼正对着电话怒吼。

——“你居然敢动我弟弟，他还是个学生！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你说的什么屁话！这种事情你我都能沾，唯独我兄弟不能沾！”

——“我不管！人立刻给我撤出来！立刻！马上！”

明楼啪地摔了电话，看到明诚一脸不明就里立刻颓了下来。

“是王天风。离开法国后他去了美国做法务会计，经常帮别人调查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台居然被他拐走了。”

明诚恍然大悟，之前明楼给他看过的那份报告，文笔老辣，原来出自王天风之手。

“可是现在怎么办，明台可是进了TGK的传|销组织啊！什么生物医药科技，简直就是非法集资。”

“等，绝对不要打草惊蛇。销售代表培训应该是短期的，等这一批培训结束后，TGK应该会把他们再派回各自的区域。”

 

白雪无声飘落。

两人站在窗前，相顾无言。明诚掏出一支烟点燃，深吸一口，再次转手递给了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