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litter Tears

Chapter 04  忽然领悟，铭心刻骨

男人之前的相处总归不需要过多语言，明诚可以清楚的感觉到明楼近日以来沉浸在一种悲伤的自我封闭中。

沉默没有筑起高墙，却无声蔓延。

两人自土地挂牌结果公示之后便开始过上了近乎隐居的日子，除非必要情况，几乎足不出户。梁仲春隔三差五给明诚打电话试图约见明楼，明氏集团的强势进入打破了TGK多年来一家独大的格局，激起了各部派系间的乱斗。明诚看得清楚，梁仲春百般殷勤，无非是想借势拉拢他们以巩固自己的实力。但碍着他之前瞻前马后的人情，又不好冷言拒绝，只得故作矜持偶尔赏个脸。

的确，获取土地仅仅是一切问题的开端。在明知困难重重的情况下，他们自愿放弃坦途，踏上了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

明诚煮好两人份的咖啡，回到书房向明楼汇报工作。

“人力资源部已经拟定了一份外派人员名单，我做了初步筛选。”明诚递过文件夹。

明楼扫了几眼，“业务部门的负责人统一安排自己人，其他的全部从本地招聘。我们现在需要打通本地的关系网，不仅仅是高层领导，还要从下向上慢慢渗透。”

“是。另外还有一个问题，大姐在法国签下的设计院，不大适合这个项目。”

明诚蹙着眉，明镜前不久刚在法国签下了战略合作协议，但双方合作的首开项目却地处在一个落后的城市，如何让生性浪漫的法兰西人去理解这里的生活需求，无疑成了一个重大难题。

“确实有些难为他们了。”明楼徐徐啜饮着咖啡，骨瓷杯在落盘的瞬间发出清脆的声响。“我记得你有个‘中国通’朋友在那里工作。”

“Enzo？”

“嗯，联系市场部过来做个市调配合工作，让他做设计方案的对接人。”

“好。还有一件事，梁仲春又凑了一场局，约您赴宴。”

明楼低垂着眼眸沉默。又过了半晌，给出了答案。

“我还有其他事情，你替我参加。记住，要尽可能多的结识新关系。

“你晚上去哪儿？我送你。”

“不了，开房车太招摇，等下有人来接我。另外，抓紧时间联系总部派辆商务车过来。”

“知道了，那我出门了。”

明诚不想多说匆匆出了门。他和明楼初来乍到，在这里几乎没有社会关系，平日里更是同进同出。唯一能请明楼只身约见的，恐怕就也只有汪曼春了。看着簇新的红色轿车缓缓驶入小区，明诚识趣的快步离开，免得自己目睹一场飞奔拥抱转圈圈的狗血桥段。

 

 

梁仲春作为一名具有专业素养的职业掮客，其实还有一个副业是发改委的处长。明诚按照他发来的短信一路摸进了一个隐蔽的会所，站在大街上看还以为是个菜园子。包间里齐刷刷坐着一圈生面孔，整整齐齐地陪着笑脸恭候大驾。

老梁引着他一一招呼，几个不大不小的科室主任、一位地产公司老板和一个颇有风韵的女子。晚餐进行了不到一个小时，一轮白酒下肚，明诚基本搞清了这几位组合嘉宾今天的角色。

几个政府官员是请来充场面的，权力不大，架子不小，只要能给足了面子就好办事。地产老板是个冤大头，梁仲春特意叫过来负责结账的。至于这位面容姣好的女士嘛，倒是有几分值得玩味。轮到她时梁仲春做了个特别介绍：童总，某传媒公司总经理，在本地拥有大量资源，希望以后能与明氏集团强强合作。

明诚多看了她几眼，对方的年龄似乎并不比他大多少，而且不论是形象还是气质，都不像是一家公司的掌控者。狭长的媚眼，轻轻晃动的红酒杯，带着诱惑的轻声细语，一颦一笑都暗含寻常意味。不知为何，指尖的蔻丹和鲜红的嘴唇让他联想起了自家大哥，无端的烦闷弥漫开来。

“早就听说明总年轻有为，今日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我敬你。”

“童总过奖了，我只是明总的秘书，叫我阿诚就好。”

“阿诚，干嘛这么生分，叫我童姐。”

“童姐，敬你。”

酒盅与高脚杯轻触，明诚将杯中的白酒一饮而尽。刺激的辛辣瞬间窜进鼻腔，灼烧着喉咙，蜿蜒着汇集在胃部，引爆了压抑已久的复杂情绪。

赴宴的嘉宾皆是老手，酒过了几巡，没有一个人提起与工作有关的话题，大家闲话家常倒真有几分像是老友相聚。

明诚感到眩晕。他是这场宴请的主角，大家你来我往地推杯换盏，话题离不开他，酒也离不开他。待晚餐结束后，梁仲春把其他几人打发走。明诚扶着额头，窝在包间沙发上有些吃力地控制着自己，童姐在一旁照看。又过了一阵，梁仲春带着一个叫童虎的小伙子进来，两人掺起明诚，将他扶进汽车后座。

明诚闭目听几个人对话。梁仲春和童总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大意是最近生意不好做，汪曼春串通工商局和城管局暗地里使绊子。梁仲春大怒，沉默着不知在酝酿着什么。在一旁开车的童虎听着憋气，大吼：“姐夫！我找人做了她！”

“住嘴！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在外面叫我梁先生！”

 

童虎搀着明诚送到家门口，明楼依旧未归。漆黑的房间里弥漫着热气，开门的瞬间像是找到了爆发的出口，热浪直扑门面。

明诚没有开灯斜躺在沙发上，酒精在体内四蹿。神经高度兴奋令他无法入睡，回忆如蒙太奇般交错闪现。又过了不知多久，似梦似醒，好像经过了冗长的一场默剧，明诚感到有一双温热的手在他的脸颊上摩挲。

“阿诚？喝多了？”

“大哥，你身上什么味儿？”明诚使劲拽着明楼的衣服，香气在他的领口弥散。

“还说我，你身上又是什么味儿？”烟味、酒味以及香水味掺杂，很不好闻，明楼靠近了一下立刻皱眉。

明诚眯着眼嘿嘿乐，乐够了又瘪瘪嘴，扔下明楼翻了个身，留下一下满是乱发的后脑勺。

“怎么喝这么多，自己酒量多大还不知道？”明楼胡噜胡噜呆毛，又把他掰回来。

“心情不好。”那人索性闭上眼睛不看明楼，自己小声嘟囔。

“嗯？谁这么大胆敢招惹我们阿诚少爷？”明楼继续胡噜他的头发，看着眼前这个耍赖的青年，觉得异常有趣，乖巧的小孩儿一旦任性起来让人忍不住想要宠爱。

明诚有点小情绪地挡开明楼的手，半撑起身子来，眼睛里布满了迷茫的雾气，头脑有些不受控制的指挥着身体。“大哥你说说，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为什么要做这个一看就不靠谱的项目，是因为汪曼春么？”

明楼一脸复杂看着他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考是否要和一个醉酒的人对话。明诚见他半晌没有回应，又躺下闭着眼自说自话。

“也不对，要是因为汪曼春为什么不直接找她，偏偏拐着弯找梁仲春干嘛。不过如果真是因为汪曼春，那大姐肯定还不知道，有一天要是瞒不住了该怎么跟她交待。大哥又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帮他……”

明楼哭笑不得，他倾身架起明诚，把他安顿到卧室。明诚吐不出来只觉得天旋地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明楼起身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轻轻给他换上睡衣。青年的额角带着一些汗湿，酒精的作用让他睡得不甚安稳，眉头紧缩着，好像在做一个惊险刺激的梦。

 

明诚在凌晨四点惊醒，喉间焦渴异常。他急匆匆地喝掉了床头的水，又轻手轻脚的去冲了一个澡，整个身体还是轻飘飘的，不过眼前颠倒的世界已经恢复正常。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他想。

明楼的房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明诚轻轻敲门走进来，几个小时前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成了零散的片段，也分不清到底是梦是醒，明诚直觉自己可能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明楼靠在床头，手里拿着平板，似乎正在读一份报告。他拍拍身边的枕头，示意明诚上来。

青年有些不好意思地爬上来躺好，顿了一顿，终于还是开口陈述：“大哥，我昨天喝多了。”

明楼瞥了他一眼，那双圆眼又变回了亮晶晶的黑曜石——小孩儿醒酒了。

“我昨天好像说了很多话。”

明楼挑眉，放下平板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还记得你都说过什么？”

明诚垮着脸半天没吱声，不过还是承认自己酒后失言。

“大哥，有些事情你不想说自然有你的道理，我不问了。大哥为谁做事我不管，我只知道我是在为大哥做事就够了。”

明楼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伸手捋着明诚的头发道：“再睡一会儿，天亮了带你去个地方。”

 

明诚再醒来时明楼已经不在身边了，客厅里传进来一阵食物的香气。明诚恍然觉得又回到了两人在巴黎的时候，有时他学习得太累了也会睡过头，只要时间允许明楼绝不叫他起床，能多睡一刻是一刻。

两人草草吃过早餐便出发。明楼开着车不发话，明诚也跟着沉默，期间除了梁仲春打来一个问候电话之外再没有任何额外声音。约莫半个小时之后，明楼打着转向灯拐进了目的地——知青纪念馆。

主馆里泛着浓重的霉味，空荡荡的场馆显得格外冷清。这里是原农场场部办公室的旧址，场馆通过收集旧时候的照片、老物件来复原上山下乡时期的生活场景。明楼表情肃穆，明诚跟在他身后也不由得内心沉重。

忽的，明楼停留在一张照片前，久久无法移步。明诚在一旁看得清楚，照片上笑得灿烂的主人公，正是年轻时期的明锐东。旁边标注着照片提供者——汪芙蕖。

明诚轻声唤道：“大哥。”

此刻，明楼的背影又孤寂又冷清，明诚感到浑身发冷，他不敢上前打扰明楼，只得静静站在身后用沉默陪着他哀悼。

踟蹰许久，明楼轻轻说了一句：“走吧。”

行至主馆的最后一部分，明诚在名人堂众多的照片里一下子找到了汪芙蕖的近照。汪芙蕖现任重点大学经济学教授，同时担任多家上市企业独立董事，作为知青纪念馆的重要赞助人之一，他的照片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许是看多了伤心别离和夙仇家恨，他们未做过多停留直接步行到了劳动体验区，老房子前的凉亭是当年知青们休息聚会的地方，两人在石桌前坐下。

“我的父亲，当年和汪芙蕖作为知青在这里一同劳动过，他们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明楼打破了沉默率先开了口。

“虽然你来明家的时候，家里只剩下大姐、我还有明台，但父亲临走前留下的家训你是清楚的。”

“明家三代不与汪家结盟、结亲、结友邻。”明诚飞快答道。

“对，父亲当年出事的时候我年龄还小，很多事情不知道也记不清了。大姐这么多年来对这件事情也是讳莫如深，现在也是时候血债血偿了。”

明楼将平板电脑递了过来，里面存档了一份明楼看了无数遍的报告。大意是汪芙蕖和TGK沆瀣一气，安排汪曼春入发改委就职作内应，暗中帮助日本人在本地形成垄断。

“大哥，这件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只要你张口我一定会全力帮你的！”明诚读完报告心里更加难过，他恨明楼为什么不早些告诉他，但他更怕明楼是因为根本不拿他当自家人看待而拒绝透露真相。

“就是因为知道你会不遗余力的参与才不想告诉你。阿诚你记住，你永远是我明家的人，但是我更希望你能拥有人生的绝对自由。这个项目不论对于你还是公司来讲，都是一个全新的挑战。我想你能亲自参与项目开发的每一个环节，专心学习，而不是把心思全用在和汪家的私人恩怨上。”

“无论如何你也不能改变我的心意。大哥，让我帮你。”明诚的口气坚定决绝，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明楼，水雾慢慢袭来湿红了眼圈。

果然，对方不出意外地败下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