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litter Tears

Chapter 21 犀兵之战（上）

黑暗掠过日光的浮隙残影，将渐衰的昏黄染成一片赭石。

悠扬的乐曲在一声巨响中戛然而止。碎裂的高脚杯、四散的暗红酒液，无一不昭示着现场的混乱。明楼一手握着手机，另一手抓着大衣，仓皇着夺门而出。

“师哥！”衣锦出行的汪曼春不便奔跑，刚追出门便被刺骨的寒气倒逼了回去。她站定在门口焦急张望，而此时载着明楼的座驾早已绝尘而去。汪曼春痴痴望着，一颗被揪紧的心逐渐冷了下来，莫名的委屈令她无所适从。她对着空无一人的庭院大喊——“明楼！”

泪水，再也抑制不住的争相涌了出来。

原来，她从未真正进入过明楼的生活中，哪怕是一分一刻。

此时的明楼正陷入无尽的失控与可怖的恐慌中。他张了张嘴，想要催促司机开得再快些，但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甚至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来。夜色愈来愈深，车窗外的街景快速倒退，直到化入黑色迷雾之中，再也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72小时前。

“弟弟？”南田洋子吃惊道。

“是的，虽然听得不太真切，但基本可以确定明诚的这个‘弟弟’和城中那个照相馆的老板有联系。再加上我们已经获取的监控资料，或许与明诚那天在宴会厅追逐的是同一个人。”高木的眼中发着热切的光，他有些兴奋地继续道：“明诚是个被收养的孩子，试想明氏才刚进驻此地才不过一年而已，怎么就突然多了一个让明诚如此牵肠挂肚的弟弟？我们不妨大胆假设一下，这个‘弟弟’会不会指代明台？就算不是，能让他如此上心的想必也是十分重要的人，我认为这非常值得我们一窥究竟。”

南田对此并未作出任何回应，她眉头皱起，指尖在桌面有节奏地敲击着。这笃、笃、笃的声音令高木十分烦躁。在他看来，明诚在此处有个不明不白的弟弟还和一家新开的照相馆扯上些莫名的关系，这些都足以让她起疑。

约莫又过了几分钟，南田开口道：“那家照相馆什么时候开业的？”

“大约三个月了。”

“如果我们假定明诚此人确实对TGK不利，并与这家照相馆有某种联系，那么你认为接下来应该如何着手调查？”

“结合前期TGK已经有了核心资料被泄露的先例，说明有人混迹于公司内部伺机而动。我按照之前您提供的思路做了进一步调查，TGK五年发展规划资料应该不是在纸质文件存档后被泄露的，而是有人将公共电脑中被删除的文档强行恢复后获取的。”

“看来我之前怀疑的方向是对的。你是否详细查询了公共电脑的使用记录？”南田追问。

“有，结合资料泄露时间进行交叉比对，恰逢生物医药板块刚刚成立的时点，因为下属公司未能及时购置电脑，有向我借用过一段时间公共电脑用于人员培训。但很可惜的是，相关人员没能做好电脑使用记录，据了解，因为培训形式多样，碰过这台电脑的人非常多，电脑管理人员已经没法完全回忆起来了。”

高木迟疑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事实上我已经开始着手调查了，根据目前掌握的情报，TGK有一大批员工曾在这家照相馆拍摄过工作照。社长，集团层面的人员稳定性强，背调做得都很全面，我强烈建议优先从流动性较大的生物医药板块着手调查。特别是我们的销售人员来自全国各地，工作量会非常大，如果不尽早着手，恐怕一时很难查到什么有效资料。这次找您，一是斗胆汇报一下我擅自调查的结果，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调查遇到了瓶颈，我无权调阅这些资料档案，所以希望能够取得您的授权，进行下一步的比对工作。”

显然，高木早已蓄势待发，他周身散发着近似癫狂的兴奋。南田思索片刻，只消一个简单的眼神，高木便箭也似的匆匆冲出了办公室。

 

“什么？静默？”郭骑云一头雾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们已经取得巨大进展了，用不了多久就能接触到核心资料了，你居然要我们现在静默？”

“没错，我要你们马上停止一切行动。老王人在美国有时差，已经来不及通知他了。稍后明总会和他联系，你不要管那么多，尽快通知明台他们，停止一切行动。”明诚早已顾不上与他客气，啪地一声挂了电话。自从南田洋子主动让出合作协议，一切事情似乎都在向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他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也许在某一个细微的环节，暴露了他的真实立场。

“阿诚哥，这是本月最新的耗材采购需求，请过目。”刘本纯一身精致叩门而入，间或有若有似无的香气传入鼻息。

明诚平日里不太关注这些细碎琐事，奈何今日内心慌燥，便随手翻了翻文件试图转换心情。刘本纯呆立在明诚面前忽然慌了神，一脸的惶然失措。

“营销团队call客的话机损坏率有些不正常吧？”明诚一针见血地提出了疑问，“如果我没记错，上月刚报了修，这月就直接申请采购新机了？刘秘书，我们部门虽然负责采购，但也有义务对各部门的耗材需求进行审核。”

刘本纯神色慌张，低声嗫嚅道：“宋总和我讲，临近开盘，需要大量call客吸引人气。这些话机是从运营商那里拿来的赠品，本身质量就不好，用多了自然就坏了。我想，与其不停的报修，还不如买些新的，就审核通过了他们的需求申请。”

明诚未做表示，只是轻轻挑了挑眉继续审核文件。没缘由的安静令刘本纯更加紧张，犹如芒刺在背一般。她的面部渐渐涨红，不消片刻便露出些泫然欲泣的征兆。

明诚将文件夹合上，温声说道：“不如我们实际检查一下这些话机的使用情况，你去联系运营商调取所有话机的通话记录拿给我看看。是真是假，一看便知。”语罢，手肘支在桌上捏着文件夹，似是要将文件递回去。

刘本纯自知工作失误不敢多言，想要尽快取了文件离开，却发现明诚似乎根本就没想要把文件递过来。她内心迟疑了一下，还是咬咬牙上前，躬身伸手将文件夹拿了回来。

手腕划过，香气袭人。

明诚眼神一暗，叹道：“刘秘书，换新香水了？”

突如其来的发问让刘本纯一愣，赶忙回答道：“是的，一个朋友从国外带回来的最新限量款。”

“味道很好闻。”

“谢谢阿诚哥。”

刚碰完软钉子的刘本纯受宠若惊，抱着文件嘴角含笑跑出了办公室，丝毫没有注意到此刻明诚脸上的表情有多么糟糕。

这不是他第一次闻到这个气味。而上一次，是在高木的西装外套上。

 

“大哥，我想我可能是暴露了。”

明诚整个人僵硬地杵在沙发上。他目光颓唐，像是重压之下几欲折断的荆条，紧蹙的眉间分外凝重，细看之下单薄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明楼轻叹一声，有些心疼地上前扶住他的肩膀，说道：“先不要太过紧张。也亏得你机警，明台他们不是已经静默了么。我们还有时间，好好梳理一下。”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明诚你记住，现在没有时间让你坐在这里浪费时间唉声叹气，我们要做的是，冷静分析局势。如果依你所言这位刘秘书真的和高木有密切联系，那么公司恐怕有不少内部资料已经通过她传到了高木那里。”

听到这里，明诚猛得站了起来。他羞愧难当，脑子里满是公司的档案名录来回跳转。当前的局势令他愤恨不已，虽说他与明楼私下的行动与公司业务是分开进行的，但刘秘书作为行政人员，每天都要经手大量文件，这无异于让明氏的运转完全透明化的呈现在了高木面前。

明楼强势地攥住他的手腕，干燥而温暖的触感让纷乱的思绪逐渐沉淀下来，明诚有些失神地望着他。

“继续保持毫不知情的状态。”明楼沉声道，“我们不妨大胆假设，南田洋子作为一个空降领导，初来乍到就对TGK进行了全面清洗，那么作为重点专注对象的高木与她多少会心存嫌隙。如果刘秘书与他有私密的关系，那么高木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出卖你来想南田示好。这份合作协议恐怕就是南田对你的试探。”

他顺着明楼从指间轻轻传来的引力，缓缓落座，试图冷静下来听他分析目前的局势。

“从合作协议来看，政府目前有意帮扶商业地产，一旦他们结成了联盟，这绝对是对我们项目的一大重创。就算我们的明氏广场在业内有知名度且运营成熟，但显然这个地区的消费能力和品牌认知能力都达不到我们惯于瞄准的客群水平。你看看现在公司的样子，管理手段水土不服，人员水平良莠不齐，运营水平远不如其他兄弟公司。”明楼轻揽着明诚，轻轻摩挲他紧绷的后背，似是安抚又似是在让自己冷静下来。

毕竟，他的爱人可以慌，但他明楼绝对不可以。

“为今之计，我想我们只能赌一把了。”

“怎么赌？”明诚问道。

“赌南田的战略意图，顺便除掉高木。”明楼轻声沉吟了片刻，继续说道，“首先是合作协议的真实性。其实在我和汪曼春的交谈中，可以感觉到，这份合作协议并非空穴来风。毕竟作为政府方面，他们当然希望商业综合体能够落地生根并且良好运营，成为一颗长久的摇钱树。如果这份合同是真的，且南田有意让出，说明她根本不在乎地产板块的死活，而是把宝全部压在了生物医药板块。我们不妨顺水推舟，利用刘秘书将南田让出合作协议的事情泄露给高木，他们之间必生龃龉。另一方面，你要尽快找到南田，想办法让她相信高木对生物医药板块心怀不轨，进一步引起他们之间的不合，扯一扯他们的后腿。”

“那如果我们赌输了呢？”

“如果失败了，恐怕我们也不能回头了。也许这个项目会就此打住，到那时你要遭些罪，我会复盘失败原因，然后作为替罪羊的你将会被明氏开除，并且与明家切断所有关系。为此你怀恨在心，成为一颗暗钉，深深扎进南田的地盘里。”

“置之死地而后生。”明诚喃喃道，“我做。”